午夜飞行 2

越涵 | 杨超越×陈意涵

狗血进行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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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超越喜欢陈意涵用一切语气叫她的名字,那样平常无奇的一串音节,她用温温柔柔的声音念出来,却像是轻轻咬下一小口又薄又脆的月亮。

那时候大雨忙着让城市颠倒,而她忙着和好看又陌生的客人搭话,陈意涵好容易就被她不要脸的开场白逗笑了。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“杨超越。”“超越?”“就是那个超越。”“你要超越谁啊?”“嗯……超越我自己?”

“那你要好好努力哦。”

是调笑吧?从她的嘴里说出来,却真心诚意得让人无可指摘。杨超越第一次觉得这个名字好像还不赖。

她们去过好多次午夜时分的矮山丘顶,用眼睛和手指描摹整座城市灯火的形状。陈意涵问:“你常常来这里吗?”她们在一起的时候,她好像常常是发问的那一个。杨超越就忍不住想,这是不是说明你其实对我很好奇?“小时候我爸常带我来,但现在很少了。长大后人好像都会变很忙。”“你想永远当小孩吗?”“我只是不想变成奇奇怪怪的大人。”

“超超越越。”

“嗯?”

“这样叫很可爱啊,你不喜欢吗?”

“……我早就不是小孩子啦。”

“超超越越。”

她不知道怎么回应,却还是忍不住笑起来。

“超超越越。”她再一转过头,就看见陈意涵也在笑吟吟地看着她,那样黑的夜里,她的眉眼却好像发着萤火虫一样柔和又闪烁的光。

杨超越老记不清几点上班,失眠时却总能把陈意涵一字一句在脑海里精准放映。“好奇怪啊,最近明明是雨季,却一直没怎么下雨。”她的目光远到连夕阳也照不到,声音也轻飘飘像阵远途跋涉的风。“有吗?我都没怎么注意过天气。”“有啊,自从遇到你之后,就很少下雨。”“你喜欢下雨天吗?”“不喜欢,这座城市的排水系统总是很糟糕。”“啊……之前我也不太喜欢,但现在觉得下雨也没那么讨厌啦。”她闭上眼睛,在半只脚踏入梦境时喃喃自语地补完后话:因为我就很像那家咖啡店,是下雨天才让你一不小心跑了进来。

而杨超越总直呼她的大名:“陈意涵。”那个人比她矮半个头,要微微仰起头才能同她对视,眉毛微微上扬,问:“干嘛?”当然得不到什么正经答复,她眼睛抬起来一瞬,笑成可爱的水纹,又柔柔把视线垂下去。陈意涵不笑很好看,笑起来更好看。她的陈意涵。


而在终于冷却下来的夜里,杨超越骑车载陈意涵低空飞行。闯红灯,超速,逆行,后山的马路上没有乌鸦一样黑压压的监控摄像头。文明的荒原,被建筑工人和企业家遗忘的背面,被月亮眷顾的飞地。陈意涵抱住她的腰,整个人紧紧贴在她的后背,她说了些什么,却被过路车擦肩而过的轰鸣碾得七零八落。

杨超越扯着嗓子问回去:“你说什么?”

“我说——今晚的月亮很美!”

“月亮?”

她抬起头飞快地环顾一圈,又喊回去:“哪有月亮?没有月亮啊——”

陈意涵的笑声被风掀起来,全数拍碎在她身上。她该问你笑什么,但她忘了言语只顾着同她一起笑。笑陈意涵笑得像个傻子,笑她的失踪的月亮。

笑声像一点即燃后泛滥的明火,摧枯拉朽地烧,要把这夜烧尽,把这座山烧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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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意涵家住在23层,一栋看上去直指天空的建筑。她几乎觉得那就是巴别塔的化身,才会阻断她和她的父母所有正常的交流。他们之间似乎永远语言不通。

富有且独断的父母,不服管教的女儿——一个经典、一目了然的庸钝语境。这个语境有时候是六根弦全数被剪断的吉他,有时候是“砰”一声摔上的门,有时候是整整12通未接来电。陈意涵想,如果她要拍一部自传电影,甚至都不会想在这个恶俗剧本上多费笔墨。

“麻烦你记住,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你拥有的那些。”这是父亲在沟通无果时作结的惯用语,她就在心里嗤笑,哦,了不起的陈意涵,然后把自己狠狠关进房间里。她觉得这样小小一间屋就很好,可身边人都要把她死命往某条既定的伟大航道生拉硬拽。

20岁的时候她从父亲书桌上看到一份从来不知情的婚约,如措手不及被冰水浇头。父亲和母亲坐在她面前像两座山,她只消看一眼就知道不可动摇。“这什么意思?”“我们都是为你好。”“你们是在签婚约还是签合同?”“我们……”她根本没办法把他们嘴里蹦出来的字组成一段完整的话,那两张嘴张开又闭上,闭上又张开,让她想起蛙类又黏又湿的鼓动的声囊。她乘电梯到地下二层车库,发动那辆玛莎拉蒂的时候却差一点就失去了出走的勇气——她怎么能荒唐可悲成这样,用着父母给的东西,还要装模作样地和他们划清界限。她的人生连逃离都显得虚伪。

出小区大门才发现下雨了,大雨,很快就把车窗玻璃都挂上水的帘子。她才后知后觉好冷。

那之后她误打误撞进到杨超越的咖啡店,初次见面的服务生小姐竟敢约她半夜兜风。陈意涵在小山丘顶上第一次这么清晰地看见夜晚,那一刻她突然觉得下雨天好像也没那么讨厌的,要不是这场雨,她就不会遇到杨超越了。

她想,也许有一天她会告诉杨超越所有的事情,但她不太确定到了那个时候,她会不会又变得讨厌下雨。

手机又振动起来。屏幕亮了,于是陈意涵看到通知栏里弹出一条新的短信,她刚读到第一句话:“不要再任性了……”另一条短信又弹出来,冲走了在读的那条,接着是第二条,第三条,第四条。她读不过来,也不太想读,于是默默按住了电源键。杨超越的声音从背后悠悠传来:“接下来去哪儿?你要回家吗?”

她望向颜色滚烫的夕阳,看远方山脊逐渐消融在愈深的暮色中。夜晚马上就要来了。而关了机的屏幕一片漆黑,像是那里面的天也黑了。陈意涵喜欢夜晚,那是一个更适合呼吸和梦游的时段。

她说:“除了回家,哪里都好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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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超越是第一个愿意陪陈意涵看电影的人。

是真的陪她看,而不是和她一起看。在包场的私人影院里,她们在点播机上一连翻了20几页,陈意涵不想看吵吵闹闹的爆米花大片,于是只剩下那些上世纪从来没听过名字的、老掉牙的黑白电影,有些甚至连字幕也没有。整夜整夜,放映机投下的光束里尘埃四散,那是唯一的照明。陈意涵其实对电影本身没有太大兴趣,但是她喜欢来自异国的演员们乐此不疲用她听不懂的语言对话,那些台词如同一片丢失了意义的话语之海,成为雨声、气泡声、水流声的白噪音,而她漂流其中,莫名感觉很心安。

杨超越早就睡着了,脑袋怪别扭地枕在陈意涵的肩膀和座椅靠背之间。她醒过来的时候不知道现在几点,但看角色的装扮应该已经换了一部片。她偷瞄身边的人,陈意涵看得很认真,连眼睛都忘了眨。她真心佩服她竟然没看睡着,想要分享刚做了一个怎样的梦,却突然看到了眼泪。

啊,陈意涵霓虹的眼睛下面,垂着两条半干的泪痕。

从刚才那个角度看不出来,从这个角度看却很明显。杨超越把话都咽下去,掉转头也安静看电影。她好像勉强看懂了,又好像什么也没看懂。看着看着,她听见有人在空荡荡的电影院里小声抽泣,可那不是女主角,不是男主角,也不是任何一个配角。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,那是她自己在哭。

陈意涵转过头来看着她,她于是也看着陈意涵。四只霓虹的眼睛,垂下四条半干的泪痕。陈意涵忍不住笑出声:“你哭什么?你看懂了吗就哭?”杨超越用力抹着眼泪:“我看懂了!我又不笨!你自己也看哭了!”陈意涵笑了好一会儿,继续说:“我们俩这样好好笑啊。”杨超越也笑,差点喷出一个鼻涕泡:“对啊,我们俩怎么这么好笑......”她其实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,可能是笑陈意涵的笑。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,可能是因为电影太感人,也可能只是她看见了陈意涵在哭。


杨超越有一种幼稚的想象,她觉得每个人心里应该都有一间秘密的屋子。

她自己那间屋很小,因为她以为占用是一种浪费和打扰,她把她的过往像收拾一件件行李那样码放整齐,总是打扫得清爽又干净。那天看电影,她发现陈意涵哭了,她突然觉得整个电影院像不断压缩的箱子那样越变越小,最后变成陈意涵心里的那间秘密屋。怎么会这样呢?她进到陈意涵的屋,却错觉好像回到自己的那间。两个一模一样的处所,就像长安和京都,那喀索斯和水仙花,是物和物的倒影,星象和星象的对宫。

那时候她明白了,她们是共同存在的。

她们不是彼此的一部分,那样拼在一起会很满足,分开却会痛苦得像丢了半条命;她们各自完整,是镜像的对称,是两本被命运装订得出奇一致的书。

她们永远合不起来,才可以永远共同存在。



tbc.



下次更新就完结了

……吧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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